無國界醫生國際主席關於移民議題的演說

按：本文是無國界醫生國際主席廖滿嫦12月11日於「全球移民契約會議」上的演講內容。

感謝各位今天前來共同關注移民局勢所帶來的挑戰。

上週，無國界醫生被迫終止在地中海的搜救行動。一系列險惡的法律和監管障礙，使我們的搜救船「Aquarius」號不再獲准離開港口，更遑論拯救海上可能溺斃的人們。

隨著 Aquarius 號的搜救行動被蓄意破壞，我們最基本的人道與法律承諾——救助海上遇險的生命——都蕩然無存。

同樣在上週，有15人被困在利比亞外海的一艘船上，最終因飢餓和缺水而死。還有多少生命像這樣逝去而不為人知？

當許多歐洲公民和市長積極動員，以接收獲救者並展現其人性之際，歐洲各國政府不但拒絕進行搜救，更蓄意破壞他人拯救生命的努力。

拯救生命，沒有協商的餘地。拯救生命是我們現在在做、將來也會繼續堅持的事，此外，更是我希望你們一同來捍衛的使命。拯救生命確實是《全球移民契約》的基本元素。

無論各國是否願意擁護《全球移民契約》，都仍受國家、地區和國際性法律約束。這份契約是建立在已有的責任之上，任何人無論身處何地，都被禁止視作可隨意處置的商品；無論離開自己故鄉的理由為何，人人都需受到保護，以免於暴力對待和剝削。

全球有數以千萬計的人正處於顛沛流離之中，這些人不會憑空消失。

從南非和墨西哥的邊境，再到馬來西亞、印尼和歐洲的海岸線；從利比亞到諾魯，再到紅海，無國界醫生醫療隊都直接面對著現行移民政策的殘酷無情。

那些強加於人的暴力和苦難，規模大到讓我們震驚：人們因各國的限制而困於法律的灰色地帶、被任意關押，以及被人口販運集團虐待。

而各國的政策卻令數百萬人的痛苦更深。

我們必須面對現實：旨在阻擋移民的不人道政策，並不能阻止人們前進。這些政策只會讓有關部門，以及從弱勢者身上獲利的犯罪團體變得更腐敗。這些政策把需要幫助的群體當成罪犯，並將他們推到無情的剝削者手中。

不論這些政策的制定是源於對現狀的缺乏了解，還是故意與腐敗和犯罪勾結，結果都是一樣的：它們未能制止移民，他們在殺人。

作為無國界醫生國際主席，我親眼目睹過可怕的場景。去年，我在利比亞的拘留中心裡看到部分可怕的景象，絕望的人群擠在骯髒的房間裡，身陷囹圄，一切希望都被奪走。

不論男女，都提到在旅途中遭遇的極端暴力和剝削。女人說到被強暴，然後被迫致電家人要錢的經歷。無人陪伴的未成年人以及孕婦被關押在沒有任何醫療服務的地下室。他們含著眼淚，乞求屬於自己的自由。

儘管有大量的媒體報導，直到我們今天在這開會的同時，那些駭人暴力的受害者仍被關在利比亞的官方拘留中心，還有那些我們無法進入的秘密監獄內。

今年1月到10月之間，利比亞海岸防衛隊遣返了超過14,000名試圖穿越地中海的難民和移民。被遣返利比亞，意味著受盡折磨和剝削的倖存者們，會被送回沒有任何基本人權且虐待猖獗的拘留中心。

我們還看到歐洲各國政府和歐盟自相矛盾的行為：官員一方面承認不應將這些人送回利比亞， 一方面卻暗中反對搜救。他們制定政策，培訓海防部隊並支援裝備，以強迫人們返回利比亞。

數週前，我去了墨西哥和中美洲。在那裡，人們逃離了家鄉的暴力和生命威脅，卻走進充滿剝削與虐待的惡夢輪迴中。

他們都知道自己會在逃命途中遇到這些事，但即使知道要冒如此大的風險，人們也沒有停下腳步。

女性想方設法避孕，因為她們在旅程中極有可能被強暴。這些人被迫在困於家鄉的暴力，或奔向遠方渺茫的希望中作選擇。

無國界醫生在墨西哥治療的移民中，68%的人表示曾在前往美國的路上遭受暴力襲擊；三分之一的女性曾遭性侵害。我們在墨西哥針對移民和難民進行的診察中，有四分之一都與外傷和故意傷害有關。

在各地流離失所的人都遭遇了相同的經歷。儘管逃亡總伴隨著既有且可怕的風險，但在母國的極端暴力或絕望，仍讓人們認為值得一試。這是求生者才會面臨的難題，而任何人都不該落入這被迫選擇的情況。

10月，諾魯當局要求無國界醫生在24小時內撤出該國，放棄當地受精神健康危機折磨的人。我們在諾魯治療的難民和尋求庇護者中，有30%曾嘗試自殺，60%考慮過結束生命。

在希臘的萊斯沃斯島，四分之一參與我們小組治療專案的兒童曾試過自殘、有過輕生念頭，甚至嘗試過自殺。一年多以來，我們團隊一直在為當地的緊急精神健康危機發聲，但情況沒有任何好轉。

以上這些，是所謂「成功」的限制移民政策背後所付出的生命代價。這些政策並不把只想尋求安全和更好生活的人當人看，而是在殺人。

《全球移民契約》已成為重點討論的政治議題，惟相關討論遺忘了契約的核心：人命。

我們目睹了很多活動，把逃離暴力和貧窮這件事罪犯化、非人化，並把逃難者當成某種病毒，彷彿他們是恐怖且應受控制的。說白一點，現行政策令流離失所者身陷虐待和剝削，他們被任意拘留，遭人口販運者虐待、性侵，還被迫賣淫。

對我們而言，拯救生命不是犯罪；向有需要的人提供幫助亦然。然而，縱觀全球，我們的醫療專案遇到種種官僚制度的阻礙、法律上的挑戰，甚至還遭暴力相向。那些想辦法為流離失所者提供幫助的人們，受盡了抹黑、恐嚇及威脅。

儘管如此，全世界仍然有許多人、團體堅定站在人道政策的一方，並採取行動減少人們的苦難。我們看到有些人為移民敞開家門，也有些人為流離失所者提供公共廚房，讓他們可以吃一頓飯；一些市長也在自己的城鎮裡提供援助。

在此，我強烈要求各位不要放棄。我們需要你們的支持，你們的行動至關重要。

無國界醫生歡迎一份真正將「人」放在核心位置、紓解現今政策所致深重苦難的移民契約。

我們不能對顛沛流離者所承受的暴力視而不見，不能漠視他們的絕望，更不能假裝我們不知道這一切正在發生。

請支持人道政策。

請站出來反對將移民罪犯化的政策，並反對將拯救生命的行動定罪。

移民不是罪犯，拯救生命也不是罪行。

作為政府代表，你們可以，也必須行動。

這關乎諸多生命。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