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無國界醫生許彥鈞眼中的加薩「高牆裡的世界」

撰文：許彥鈞，撰寫於2020年。

「你可以過去了。」

背著兩個背包和一把吉他，我勉強地通過窄小且不能回頭的旋轉門，站在檢查哨之後大概有10公尺高的厚實的水泥高牆內，牆外剛告別的是不分男女每個看起來很健壯嚴肅的以色列邊境人員。好囉，現在也不太清楚自己算是在哪一國了！

前方只有一條渺無人煙看不見盡頭的走道，兩側鐵絲網外是大片寂靜的農田。據說雙方邊境相隔1.5公里，今天似乎就只有我一個人要通過。走道旁隨意扔了兩輛機場常見的那種手推車，我拉了一輛把行李都堆上，準備開始這段愜意散步。

除了蒼蠅有點多，氣溫還蠻涼爽的，走呀走的有前臂那麼長的大蜥蜴就攀在走廊的鐵絲網上狐疑的看著我，才開始享受這段悠閒的散步了沒多久，遠方一台拼裝的農用摩托三輪車就很高調地轟隆隆開過來了：「上車，手推車丟一邊就好。」接著一個迴轉之後又轟隆隆地轉眼就到了另外一邊的邊境，再低調地跟我討點小費。我還不熟悉以色列新謝克爾的幣值，先給了他1塊美金，嘿，這位大哥，我其實沒有想要搭車啊！

與機場般的以色列邊境相比，加薩（Gaza）邊境相對簡陋，只是用鐵皮搭起來的棚子，牆壁其實就是鐵絲網，隔間是透明塑膠布。X光機也沒有，因為防疫的關係，邊境人員穿著防護衣和手套把我所有的行李拿出來再放回去，護照也研究了半個小時以上，還好吹著涼風看著田野風光，時間一下子就過了。

終於搭上無國界醫生的車，我尚未坐穩司機就喊了一聲：「Welcome to Gaza！」我把視線拉向窗外，看到兩個小孩正坐在驢車上，揮舞長草桿催促驢子加速。道路塵土飛揚，街道兩側慢慢出現的建築物都像是上個世紀或好幾個世紀前留下來的，但人們還是在裡面生活著。路旁人行道與空地到處都是垃圾，電線桿總是在不是很理想的位置上矗立著。

轉了幾個彎之後，地中海倏地出現在眼前。即使是身處如此破敗的城市之中，地中海的藍依舊是美得無法言喻。時間才快正午，海邊的簡易小攤販和酒吧尚未營業，只有平緩的浪打在土黃色、分不清是土還是沙的岸邊。車子開呀開進入城市較熱鬧的區域，幾個年輕人就把魚貨直接攤在大太陽底下招攬顧客，還有直接就以海作為背景的美麗巨大清真寺。

似乎又來到另一個世界了，但這次要先隔離7天才能開始工作。

這個台灣媒體稱之為加薩走廊的地方，其實並不是一塊自然形成的地理環境，而是一塊人為劃出的狹長區域。加薩是巴勒斯坦（Palestine）兩塊土地中的其中一塊，另一塊是約旦河西岸（West Bank）。巴勒斯坦與以色列之間一直存在著衝突，控制加薩地區的哈馬斯（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會對以色列採取比較激烈的行動，而以色列則持續封鎖加薩的陸海空，目前加薩就處於被以色列完全封鎖的狀態，人員和物資都無法自由進出。

加薩的面積為365平方公里，就比台北市大一些些而已，人口卻有185萬，人口密度非常高。這片狹長的走廊的其中一側臨地中海，其他三側就被以色列高牆圍繞，通過邊境時很難不有進出一個超大型監獄的感覺。隨著巴勒斯坦與以色列的關係起伏，以色列對加薩封鎖的力道也就時強時弱，有些時候會容許一些人到國外求學或就醫，有時就完全不讓人通過。一位司機告訴我，他已經16年沒有離開過加薩了，我想大多數的加薩年輕人應該從來沒有親眼看過外面世界的樣子吧。物資的進出也完全掌握在以色列手中，基本上就是讓這個地區維持著一個勉強可以過日子的狀態。許多層面就仰賴著一些國際救援組織維持著，所以在路上時常可以看到聯合國、國際紅十字會和許多非政府組織的車輛來來去去，其中當然也包含無國界醫生。

雖然因為封鎖的關係，物資缺乏、失業率極高，但加薩人和其他中東地區的人們一樣，都相信教育是的重要，大多數的父母都會設法讓子女念到大學畢業。在加薩工作時遇到許多英文說得相當流利的本地員工，也或許因為地處歐亞交界的關係，雖然他們因為政治因素很難出國，但卻大多有相當好的國際觀。但我有時也有會想，這種教育程度高卻資源貧乏的狀態，會不會反倒讓加薩人的人生感覺更加淒苦呢？

這次工作的地點是個無國界醫生從2018年開始接手下來營運的區域醫院，因為近幾年逐步將病房及設備翻新的緣故，開刀房甚至比一些台灣的老舊醫院還要完善，實在不像是無國界醫生一般的刻苦任務。醫院裡設有兩間開刀房，處理的病人大多是在2018年開始的「回歸大遊行」抗爭運動中的傷者或是近期外傷的病人。整個團隊在我抵達的時候已經運作得相當流暢，唯一比較令人喪氣的是因為新冠肺炎疫情的關係，常有一些隔離措施或是因為病人感染，而無法在預定的時間進行手術。巴勒斯坦籍的骨科醫師和整形外科醫師技術非常好，我們合作的很愉快！他們都有處理大量的肢體外傷病人的經驗， 我想他們這方面的技術在世界上也算是頂尖的吧。

醫院距離我們的宿舍大約20分鐘車程，每天搭著交通車上下班的途中都經過一段美麗的地中海海岸。坐在廂型交通車前座，吹著海風，看著塵土飛揚的馬路一邊平靜的海與另一邊在頹敗房舍前路旁開心奔跑玩耍的小孩，有時心思飄離的時候會有一種幻想，搞不清現在到底是身處天堂還是地獄裡？

後記：2023年以巴戰爭爆發後，11月21日奧達醫院遭到攻擊，兩名無國界醫生的員工——努賈伊拉（Mahmoud Abu Nujaila）醫生和薩哈爾（Ahmad Al Sahar）醫生，以及一名在該醫院工作的塔塔里（Ziad Al-Tatari）醫生不幸喪生。同年12月，奧達醫院遭到以色列的空襲而毀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