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救故事：漂流六日，穿越地中海的危險旅程

工作六天，將第七天奉獻給上帝；這是十誡之一。我們幾天前目睹的，確實是一個普世故事，縮影在大海中的一個小點。

女孩、男孩、男人，在地中海南邊某處漂流了整整六天：馬爾他的東南方，在義大利「之下」，利比亞「之上」。女孩、男孩、男人，被協助登上我們的船，Geo Barents。其中有一名十來歲的少女，我們那一代在這個年紀時，會坐在公園裡喝著廉價葡萄酒，彈吉他。還有一名，還不算成年。共有49人登上我們的船。

當他們啟程時是50人。有一人不在了。沒有聲音，但絕非毫無意義。

六千公里的旅程

兩天後，三明治和水都沒了­­——他們幾乎都是青少年，大多未滿18歲。他們喝著海水掙扎求生，有些人喝得很勉強。船隻熾熱的鐵炙燙著他們的四肢，在虛弱的身體上留下傷痕。我問他們是白天還是晚上比較糟，他們不知道怎麼回答：白天很燙很難受，夜晚很冷很可怕。而且很黑。黑得像允許這般苦痛存在的黑暗心靈吧，我想。即使他們有50人，但每個人有的只是自己的恐懼。

女孩、男孩、男人，多日的旅程從絕望到希望，又回到絕望和毫無希望。就像他們旅行了數月或數年，從甘比亞──他們多數人行走的起點──到利比亞，再到突尼西亞，海上旅程的出發點。甘比亞－塞內加爾－馬利－阿爾及利亞－利比亞－突尼西亞。六千公里。大概是從里斯本走到德黑蘭。如果你夠幸運，你會在利比亞或突尼西亞上船。如果不幸，你就留在利比亞，直到你用某種方式賺夠旅費──你可以想像是怎麼賺的──或者直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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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故事：脫逃

有一個倖存者在利比亞監獄被拘留了半年。他的罪行是：身為一個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人。那六個月他除了麵包別的什麼都沒吃，直到他設法和一個朋友一起逃脫。那個朋友被槍殺了。他身為逃出的那個人，在利比亞得到一些人的幫助，然後是在突尼西亞，此前還有阿爾及利亞人和其他人幫助了他。也有阿爾及利亞人、利比亞人、突尼西亞人和其他人對他置之不理。

他說，哪裡都有好人和不那麼好的人，這也是我在家鄉巴爾幹常聽到的話。等他踢足球賺錢了之後，他會個別地償還他們每一個人。這是他的夢想，像其他數百萬青少年一樣。

第二個故事：要活得像個人

另一個倖存者說，在旅途之前，他爸爸告訴他要像個男人，像個人，這是最重要的。他媽媽告訴他要老實地工作，不要想著去偷去搶，要靠認真工作揮汗賺錢。他這樣告訴我，同時揮去額頭的汗水。他說他愛他的媽媽。每天她都會陪他走幾公里去搭上往學校的公車，再去接他回家吃晚飯。他說他媽媽非常努力地工作，讓他有好的食物和教育。但我想這不是他愛他媽媽的唯一理由：他愛他只因為她是他的母親，他所牽掛的人，就像他思念他的小鎮和朋友一樣。人們離開或失去了家鄉就像受到了詛咒。你既無法真正愛上異國，也回不去。我們在巴爾幹的人懂。

他在船上時剪了頭髮，我們會定期安排一個理髮鋪，這對船上的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個很開心的活動。我開他玩笑說他的頭髮不對稱。我們都笑了。即使我並不真的笑得出來，尤其無法笑他。

第三個故事：消失的阿貝

他哭得很傷心，真誠而深切地，是一個孩子失去摯友的眼淚。

解開的繩索，逝去的生命：在第六天，50個半死不活的青少年看到一瓶水漂過船邊。既累又餓，乾焦的嘴唇跟喉嚨讓兩個人跳下去想搆住那瓶水，救救自己和其他人。洋流太強了，又有另兩個跳下去救他們，其中一個是阿貝。他們有一個回到了船上，剩下的三個留在水中，絕望地抓住彼此。洋流將他們捲走。

阿貝不見了。後來我們找到了其他兩個人。

他們在一個鑽油平台附近。二個黑點， 細瘦的腰上掛著小黑輪胎，在又黑又廣不停波動的海中。有經驗的同事說，在這種情況下找到人簡直是奇蹟。而奇蹟確實發生了。

阿貝做了他決定要做的事，他為其他人獻出了生命。那兩個跳下去拿水瓶、拯救其他人免於脫水死亡的人，在長時間的搜索後獲救。女孩、男孩、男人，49人都登上了Geo Barents，在下船前他們集體祈禱：為我們祈禱能拯救更多的人。

我還不知道他們的祈禱是悲劇還是生命的實現。救援後的第六天，我只知道阿貝會在義勇之人中找到他的位置，不管它叫什麼。沒有比為朋友捨命更偉大的愛了。

*文中有些姓名經更改以保護當事人